自从裸晒10个县直单位的“三公消费”账单以来，嘉禾县纪委廉政室主任曹家康接到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要求到嘉禾学习的电话。他甚至有些紧张：“我们只是做了一点点，离老百姓的要求还很远。” 严格上说，嘉禾此次公开“三公”是打了一点“折扣”的：参与公开的单位是“三公”较低的10个单位；在公开的形式上，也存在“弹性”，完全在媒体上公开的只是“三公”中最不敏感的公款学习考察费用。 不过，县级政府全裸公开“三公”，嘉禾走出了有勇气的一步，即便前面的路还很远。 本报记者谭君 郴州嘉禾报道 寻求由“知名度” 向“美誉度”转变 嘉禾一直“名气很大”。曹家康说，有次去北戴河学习，各省官员互相介绍时，他说自己来自湖南郴州。“很多人说，‘郴州不太熟悉’。我说，‘郴州嘉禾’。对方顿开茅塞，‘哦，嘉禾，我知道’。” 这些年，嘉禾一直在努力改变这种窘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必须正视现实，勇于面对，敢于担当，着力从党政部门入手，苦练内功，强筋壮骨，实现知名度向美誉度的良性转变。”嘉禾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巫初华在一篇文章中谈到。 在嘉禾县城街头，到处可以看到诸如“激情干事，大气做人”之类提振精气神的标语。提高嘉禾人民的自豪感，是当地一项重要任务。 过去数年，嘉禾频频“亮剑”，比如，该县曾获“全国卫生县城”、“省级园林城市”等称号。甚至，在武广高铁长沙南站，嘉禾在候车区打出广告，“湖南城乡一体化建设示范县”。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嘉禾在众多县市中脱颖而出。 去年4月，嘉禾想到一件必定会给本县带来美誉度的事——公开“三公”。 “三公”是指公务接待费、公务用车购置和运行费、因公出国(境)费，这是政府“公用经费”的重要组成部分。 于全国来看，公开“三公”呼声逐年升温。去年上半年，科技部率先公开“三公”，各部委随后陆续公开。今年5月，湘潭易俗河镇应网友之邀对“三公”进行了一次“裸晒”，此前，四川巴中市白庙乡也有类似举动。上月，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通过《机关事务管理条例(草案)》，规定县级以上政府应定期公布 “三公”。 不过，尚未见县级政府全裸公开“三公”。嘉禾决定吃这个螃蟹，主动向郴州市申请，成为公开“三公”的试点县。 去年底，嘉禾在当地党报公布了10个试点单位的公款学习考察费用清单。接着，这份清单在县电视台滚动播出了一个多月。 曹家康介绍，7月初，他们还会将2012年上半年的公款学习考察费用清单在这两家媒体公布。 他说，“裸晒”之后，他接到无数个要求到嘉禾学习的电话。6月26日，记者出现在他办公室时，他显得有些紧张：“我们只是做了一点点，离老百姓的要求还很远。” 酝酿试点之初，部分单位存在畏难情绪 由嘉禾县纪委主导的这个“裸晒项目”，实施之前首先要确定的是：是所有机关单位都公开，还是先在部分单位试点？ “中央部委也只是公布了‘三公’总费用。我们没有现成的模式可学。想了下，还是先在部分单位试点，搞成熟了再铺开。”曹家康说。 确定先在部分单位试点的思路后，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先来晒？ 很少有单位愿做“出头鸟”。曹家康给项目做了“台账”，去年5月的“台账”写道：部分单位存在畏难情绪，怕“三公”公开带来负面影响。 这个负面影响到底是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项目必须开展。去年6月初，项目实施方案出台，其中明确规定：“三公”的每一项都必须彻底公布；由于嘉禾去年没有批准过公车购置，所以，公车使用费应具体到油料费、修理费、路桥通行费、交通违章费等；此外，学习考察费则要详细到人数、地点和内容。 方案出来了，先在哪些部门试点？曹家康称，县纪委其实心里有底，但直到去年7月，试点名单才最终确定。 根据先易后难的思路，先从“三公”比较低的部门着手。 公款接待、公车购置及运行费为零的县物资总公司，列入首批公开行列。嘉禾五中、县科技局、县文化局也被列入。 但以上单位似乎难以服众。县审计局局长李海燕站了出来。“她主动报名说想做这个事”，曹家康说，“她原来是我们纪委出去的干部。” 接下来，县物价局、司法局、农业局、卫生局及县委党校也同意加入。试点单位合计10个。 或许是为了减少阻力，公开形式的弹性定得比较高： 公款招待费可以只在领导班子中公开；公车运行费在本单位全体职工中公开，召开大会或者贴在公示栏皆可；公款学习考察费，则要全县告知，在县内媒体公示。 根据上述规定，有些单位如县司法局，就只把公车使用总费用贴在一个办公室的墙上。但有的单位，将三项“三公”都贴在单位院子里的公告栏，普通民众都能进来看。 县审计局就是这样。6月27日，记者看到该单位贴在公告栏里的2011年度公款招待费详单，18笔费用，共计88808元。 尽管这18笔招待费具体招待何人没有公布，但每一笔费用都有据可查——这些消费清单备注了附件数。其中一笔5890元的消费，附有59个附件。 裸晒“相对不敏感”的学习考察费用 裸晒项目看起来开展得还算顺利，但2011年9月21日的一次会议纪要显示，“三公”在这个试点县的试点部门推进并不容易。 这次会议由县纪委书记陈潜主持，参会人员包括10个试点单位及县财政局相关负责人。 一名叫雪华清的干部首先发言，他认为“公务接待方面公开的范围与形式相矛盾”。后面马上有一个“在班子内公开”的意见作补充，有人对此附议，认为招待费公布级别限于内部，“便于操作，又能接受班子成员监督”。 县委党校的人提出一个疑问，“试点单位是否太少？(而且)这些单位是‘三公’较少的单位。” 县农业局的人则提到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公布的招待费太低，如果突破指标就不好讲话。”会议纪要没有显示此问题的答案。 曹家康介绍，每个单位的招待费都有纪委审定的指标，但这次公开不牵涉，不会因其今年招待费偏低，就降低原本的指标额度。 这次会议，没有讨论公车使用的内容，公款学习也只是县审计局的人从专业角度提及一句，“考察费用经常在审计中未发现有。” 会议讨论最多的还是招待费的公开。会议中，县审计局的人当场提出一个难题，“10月份又有审计组下来，怎么招待？”陈潜说：“专项专批。” 最后，县财政局提问，“报账是财政局来公开，还是单位自己公开？”陈潜表示：由单位自己公开。 会议结束前，陈潜明确了几点意见：一、必须搞。二、条目宜粗不宜细。三、共同探讨，让“三公”不出矛盾，促进大团结、大和谐、大发展。 这次会议是裸晒行动的一次突破。但去年10月的“台账”显示，仍有部分单位“认识不高、消极应付”。县纪委决定“加大督促问责力度，强力推进试点单位在11月底前完成任务”。县长赵宇在一旁批示，“同意实施。” 2011年12月7日，一份10个单位公款学习考察费用清单，摆上了陈潜的办公桌。有人请示“是否在嘉禾日报刊发公示”。 相对来说，公款学习费用是“三公消费”中最不敏感的内容，但干部们对此项费用公布后的风险也来回掂量。 陈潜对此作了肯定答复。去年12月9日，这份费用清单出现在当地党报《今日嘉禾》第三版右下角。 “‘三公’公开也不能只是嘉禾搞” 在嘉禾县纪委和县监察局的汇报材料中，此次裸晒行动直接导致试点单位“三公”下降。同时，反映领导“三公”问题的信访件数量也大为减少。 谈到本单位的“三公”时，县司法局局长邓权彬说，公车使用方面，司法局仅两台车，但有台猎豹车比较耗油，使用又频繁，去年一年的总费用是5万多。公款学习有两次，一次是一个职工的异地教学花去3000多元；一次是几位老干部去韶山、衡山考察，花了1万多。 关于公款招待，“嘉禾有‘卡子’。有钱，有计划，开支不合理，也报不了。嘉禾实行财务报账5轮审批，一张发票要经办人、证明人、分管领导、财务审批监督组组长、审批人签字才能报账。以前财会人员喊领导签个字就可以报。”邓权彬说。他还透露，2011年，县司法局的招待费是137044元。 嘉禾县财政局行政政法股股长彭晓兰称，她平时对报账审查较仔细，“招待费如果没写到招待费这栏，就要求重新填。”但超出指标的公款接待费，是否可通过某些技巧从其他项目下走账呢？彭晓兰没有正面回答，“调是不太好调，但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会计。” 彭晓兰认为，“三公”公开，可以从根本上控制“三公”支出。“每个单位规定一个指标，用完了就不能再用了，这是‘三公’公开很好的一面。” 而在邓权彬和县委党校书记王文利看来，“三公”公开的直接好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降低招待标准。 “现在去酒店吃饭，服务员会问有没有自己带酒，或者问要什么样的酒水，原来服务员是高声喊：要不要五粮液？干部之间，也不再像原来那么猛，自己喝不了酒也要搞两杯，现在不同了，征求对方意见。”邓权彬说。 王文利说，“公开‘三公’有利于健康，放肆喝，虽然是公家的，不加以控制，对自己身体有影响。实际上有些饭局我们不想去参加。” 县委党校去年招待费花了54868.8元。“招待费有点突破，因为去年党校升格，上面来检查的多了一点。”党校纪委委员欧振雄说。 邓权彬则表示，尽管纪委有指标，现在又要公示，但有些招待费是没办法的。“去年搞基建跑项目，要往郴州、长沙跑，批了3万多。” 邓权彬和王文利接受采访时，曹家康都在场，面对他们抛来的半开玩笑的责备，他只是沉默。他单独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三公’公开也不能只是嘉禾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