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今年的高考平均录取率会进一步攀升,历史性地逼近80%,但对于全国31万个考场中的915万名考生来说,高考,仍像是生死之战。“提高一分,干掉千人”,这句被网友评出的最励志口号表明,在高考的“战场”里,分数就是子弹。 “宣誓”是各中学鼓舞“战士们”斗志的常用手段,这种仪式有的出现在高三学年伊始,大多数则发生在距离高考还有百日时。学生们握紧拳头,脸上流露出“不怕苦累,视死如归”的气概。一家门户网站从百花齐放的誓言中评选出了10条“最励志高考班级口号”,“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以其凛然之气征服众网友独占鳌头。这铿锵有力的10个字曾被打印在红色条幅上,高挂在某个班级的黑板上方。从书山之中抬头看看它,不知考生们会不会油然而生悲壮之情? 可以肯定的是,湖北省孝感一中高三“吊瓶班”的出现,为这种悲壮之色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再冷静的人,看到被考试资料占据的教室里高挂的吊瓶和一根根连接人体的输液管,也会为之动容——在深夜11点多钟,“吊瓶班”的考生们正一边学习,一边注射氨基酸补充能量。补充能量的手段还包括“吸氧”。据孝感市中心医院高压氧科的一名工作人员透露,每年中高考前,都有考生扎堆儿吸氧。他感叹道:“很多孩子边吸氧边看书,让人看了都挺感动的。” 对吸氧行为的另一种解读是:备战高考的过程,确实会令人窒息。不过,师生们擅长为这种残酷的学习生活找到正当、积极且能激励人心的理由,如同一句励志口号所言:“不拼不搏一生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但不幸的是,孩子们又苦又累的生活早从幼儿园就开始了。拼搏的人生是以学生们的童年、快乐和健康为代价的。 如果真有“考神”,则神灵也会感觉到高考带来的压力。每到高考季,“抱佛脚”的考生和家长们就会多起来。“拜考神,上名校”是他们的心愿,但能如愿者只是少数人。 记者们在各地的孔庙、文庙、寺院,碰到众多求“状元符”者(很多人心中都藏着一个状元梦。在北京、上海等地,一些房东推出“状元房”,宣称此屋出过高分考生,就能得到更高的房租)。喜欢吉祥话的中国人,这时候尤爱 “金榜题名”、“独占鳌头”、“五子登科”等成语。它们伴着考生们的名字被写在一块块红色的符牌上,然后由虔诚的家长、考生挂在孔子画像旁,期盼得到老夫子的青睐和照顾。 太原有一位母亲,觉得“文庙环境幽静,又临近孩子学校”,在一段时间里,几乎每天中午都陪着儿子去那里学习,“盼望孩子能沾上文庙的运气,考试顺利”。 时间穿越到30多年前的1977年,在“文革”期间中断长达10年之久的高考制度恢复,当年有570万考生涌进考场,竞争27.3万个录取名额。从这一年开始,高考不再仅是一场为国选才的考试,而是成了人们改变命运与出身的几乎全部的希望。用今天的励志口号解读是:“没有高考,你拼得过‘富二代’吗?”此话出自央视主持人白岩松之口,激励着普通人家的考生们“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 始于1999年的高考扩招,使无数人梦想成真。据统计,2011年,全国有23个省市实际录取比例已达到78.7%。与上世纪80年代初相比,增长10倍以上。这一年,全国实际录取比例超过85%的地区有10个,其中海南和吉林两省超过了92%。 这些惊人的数字似乎显示了一个乐观的现实:高考独木桥已成通衢大道,看起来无比畅通。大规模的高校扩招,使无数人圆了大学梦,但也使无数人的梦想发生了变化:由“有大学上”到“上好大学”。 这轮以普通地方院校和高职院校(高校扩招的一半由高等职业院校接纳)充当主力的扩招(一份权威的研究报告指出:国家一批重点大学在学生规模上的变化并不是太大,基本保持了原来的规模),导致的一大后果是:大学生失去天之骄子身份,名校热持续升温。有人说:“高考独木桥”变成了“名校独木桥”。 教育学者熊丙奇也在一篇文章中感叹:我国考生和家长现在都关注优质的一本资源(全国范围内平均录取率仅为8.5%),使得高考焦虑比扩招前的 1998年还要严重。“当时,考上专科,就已经算得上升学成功,而现在,没考上一本,在一些地方被认为是没考上大学,高职高专被不少考生放弃。”熊丙奇说,如果所有考生关注的都是优质高等教育资源,不管教育怎么发展,升学的焦虑将不可能消除。 北京考生在外地考生眼里应该是幸福的,他们占据各大名校资源,有更多的机会进入重点高校(以2011年北京大学的招生为例,该校在考生大省河南、山东、湖北等地,每万名考生中录取不到一个人,但在北京却高达32.6人),但即便如此,面对升学焦虑的折磨,他们也无处躲藏。而且,这种焦虑在某种程度上变异成了恐慌,并从高考蔓延至“幼升小”和“小升初”阶段,使得北京众多的家长和学生每面临一个升学关口,都人心惶惶。 长期生活在高压之下的学生们偶尔会有“造反”的行为。继湖南湘潭湘机中学学生集体烧书、扔书、撕书和湖北京山一中的学生一怒之下焚烧教辅资料之后,几天前,从四川宜宾市一中新校区的一栋教学楼上,又漫天飘下废旧试卷和书页。高考生们的这种举动,在学生们的尖叫声中持续了大约两小时,以至于地上白茫茫一片,撕碎的试卷和书本竟然没过了一名高中生的脚踝。 过度的应试教育迟早会招致学生们的反抗和谴责。几天前,南京名校拉萨路小学的两位“杰出校友”和“高考的成功者”,便发帖控诉了十几年前在母校度过的“黑暗人生”。章早立从拉萨路小学毕业后,先后进入南京外国语学校、清华大学和密歇根大学,现在美国西北大学工作。她在儿童节这天撰文“控诉”母校。“我几乎不愿承认我毕业于拉萨路小学。”她说,“我从不掩饰对这所小学的厌恶,甚至于——恨。”章早立认为,通向幸福有无数种岔道,无数种可能,不是只有读名校这一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不读拉小,我会是一个快乐更多、焦虑更少、更加自信的人”。 章早立的文章引起了她的另一位校友,毕业于北京大学与剑桥大学的李萱的共鸣,后者也“自觉响应号召”加入了批评母校的行列。 李萱认为,不能说(读书时的)这份苦难是成功的必经之路,更多的成功道路恰恰是温暖的力量带来的。她说:“从小学开始压迫式、功利式、羞辱式的教育,是在耗竭一个儿童活泼的精力,让孩子每天在苟延残喘的状态下生活,它会摧残一个学生自主学习和计划生活的能力。” 正在考场里奋笔疾书的915万考生,待若干年后,不知道在他们中间又会有谁站出来,“控诉”当年苦难的应试生活?